“准备好了吗,亲爱的?”邪念走进清晨柔和的阳光里,微微皱起眉头,闭上眼以适应这久违的明亮。微风轻拂她的发丝,火红的发丝在阳光里拥有在黑暗里永远无法渲染上的光彩。她缓缓睁开眼,眼眸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向阴影伸出手。
“当然了,我亲爱的。”阿斯代伦用一个自信的笑容回应了他的爱人,伸手去握那只邀请的手。在皮肤触碰阳光的那个瞬间,他的眉间悄然划过了一丝痛楚,但很快恢复了笑容。
“是刺痛吗?奥米伦说这是不可避免的。”邪念轻轻揉捏着那只在阳光里的苍白冰凉的手,阳光落在皮肤上,却没有将它灼烧剥离,“严重吗?严重的话我们可以让他再研究研究配方,今天不必……”
“说什么呢,我们总不能欠奥米伦这个么大个人情,结果毫无用处吧。”阿斯代伦把药瓶里的药水一饮而尽,一脚迈进阳光里,像证明什么似的张开双臂转了一圈,然后跳舞一般将爱人拉进怀里:“再说,我怎么能让你错过人生第一个新年的阳光,新生儿小宝贝。”
“你不是吗?”邪念笑着推开了他,向城市的方向跑去。
“呐,严格来说,我一直是吸血鬼衍体,可不是什么扔掉上辈子身份刚刚重生的神之弃子……”他迎着阳光,望着爱人的背影,就像那段永生难忘的冒险时一样,义无反顾地奔向她。纵使阳光依然刺痛他的脸颊,他知道自己暂时不必害怕它;即便只有今天一天的有效期,也足够了。
——
新年第一天的博德之门,虽然处处还能看到大战留下的伤疤,但人们好像暂时忘记了伤疤的疼痛和修复它们的繁重,停下来庆祝新一年阳光的到来。
广场上的吟游诗人激情澎湃地演绎着瓦罗那还未出版就广为传唱的诗篇:“……耐色脑低语宣判/夺心魔触手张扬/城市为之震颤/大海掀起波澜”
听众们回忆起几个月前的噩梦场景,不禁屏住了呼吸,孩子们颤抖地倚在父母的身旁。
邪念悄悄溜到乐队中间,弹起她的鲁特琴加入了合奏,鼓点越来越快,旋律越来越澎湃,终于——
“哦!骁勇善战的英雄!”诗人唱道,邪念还为他加了美妙的和声。谁又知道那个“骁勇善战”的英雄竟是正在唱这首诗的吟游诗人本人呢?阿斯代伦在人群中望着她偷笑,没想到她却认真地回望他,这让他甚至有点脸红(如果吸血鬼能脸红的话)。
“鲜血淋漓却眼神坚定/挥舞博德安的传承巨剑/发出震慑神明的正义怒吼……”阿斯代伦试图想象邪念手持巨剑一声怒吼的场景,不由得被脑海里的场景逗笑,也不知道瓦罗这写的是哪个世界的英雄。
最后一个和声落定,人群欢呼雀跃,清脆的金币声此起彼伏。
人群散去时,邪念小跳着回到他身边:“怎么样,我骁勇善战的英雄?”
“嗯……骁勇善战不敢当,‘巨剑’倒是说的没错。”他的嘴角挑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邪念用一个不满的撅嘴回应他,他顺势吻了上去。久违了的沐浴在晨光里的亲吻。
“下次遇到瓦罗,我多少也得给他施个交友术说服他把最后一段的词改了。”重新挽起手逛街的时候,阿斯代伦喃喃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博德安伟大得像个神呢,明明就是坑蒙拐骗杀人诛心的夺心魔……”
“我觉得词挺好的。人们选择相信什么比真实是什么更重要,可不要小看信仰的力量。”
“哦?这话谁说的?一个被神抛弃的小可怜?”
“呐这你可要搞清楚了,谁抛弃谁?……”
身旁的一阵骚动打断了漫步晨光的两人,一双粗糙的手紧紧攥住了阿斯代伦的手臂。“苍白的皮肤,血红的眼珠,尖锐的獠牙……吸血鬼!你……你把我女儿怎么样了!你快还我女儿!!”农妇沙哑的嗓音里透着愤怒和绝望。她身旁的几个人似乎和她有类似的经历,重复着女儿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一定是被吸血鬼带走了,要用木桩将他就地正法一类的话。
阿斯代伦惊恐地试图挣脱,却被他们团团围住。“不是……听我说……”
情急之下邪念弹响了一个命令一般的和弦——“恳请大家请听我一句!”她的声音里似乎注入了安抚人心的魔法,“如果你们眼前的是吸血鬼,那他走进阳光的那一刻就会化成灰烬。我为你们女儿的遭遇感到遗憾(她们一定都是纯洁可爱的少女),但请你们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人群的骚动逐渐平息,阿斯代伦得以挣脱出来回到邪念身旁,抖抖肩,故意面朝阳光仰了仰头。“看?无论是谁抢走了你们的女儿,反正不是我这个完、全、不、怕阳光,对少女更是毫、无、兴、趣的‘非吸血鬼’,好吧?”
尽管将信将疑,那群从城外来博德之门寻找女儿的农夫农妇们最终还是放过了他,继续寻找下一个嫌疑人。街上的一些围观者虽然对他仍然侧目而视,但还是收敛了敌意。
邪念见阿斯代伦还委屈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便戳了戳他的手臂,转移话题:“你刚刚说,‘毫无兴趣’呢?那昨天晚上是……”
“啧……我想想,纯、洁、可、爱,哪个字和你沾边来着?”阿斯代伦掰掰手指,装出思考的样子。
邪念朝他翻了个白眼。
“不过说真的,这不会是哪个衍体干的吧?”
“要被我查出来,非得扒了这白痴的皮不可,当初怎么跟我发的誓。”阿斯代伦咬牙切齿地说。不过他很快收起牙齿,若有所思:“但他把少女拐走是几个意思?又没有卡扎多尔了……无论如何,那是明天的烦恼,先享受一天阳光里的快乐再说。”他重新牵起了邪念的手。
——
走在街上远远地就能看见风暴礼拜堂里香火旺盛,人群熙熙攘攘。人们手捧祭品焚香,面带希冀地排队祭拜礼拜堂中央的神像。
《瑰晨修道院洛山达神像巡礼/暨新年晨曦祈福》礼拜堂门口挂着这样的条幅。
“等等,瑰晨……修道院?”邪念与阿斯代伦交换了一个尴尬的目光——毕竟她的背包里还有个他们从那儿擅自掳走的无价之宝。
“那儿的祭司不是都被我们亲爱的莱埃泽尔的族人灭完了吗?”阿斯代伦小声说。
“当黎明祭司们了解到修道院里的污秽杂流已被彻底铲除,我等便决定重铸修道院的荣光。”一位身着朱红色长袍的长者出现在他们身旁,缓缓说道。他犀利的目光落在阿斯代伦红色的眼眸上,让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但这位黎明祭司似乎没有对他的身份过多在意的意思,留下一句“愿晨曦之主祝福诸位新年好运,博德之门重建顺利”便走远了。
“嗯……我们是不是也该去祈个福?毕竟偷了人家的血,救了我们那么多回,都还没说过谢谢……”邪念转头看到阿斯代伦脸上难得一见的畏缩表情。
“额那个……亲爱的,理论上说,我是个吸血鬼呢。帮我回忆一下,吸血鬼最怕的是什么来着?万一尊敬的洛山达大人见到小偷们,一个高兴祝福了一下……”
邪念对他安慰一笑,揉了揉他的头发,在他凉凉的脸颊上印了一个轻柔的吻,“等我。”然后独自走进了礼拜堂。
礼拜堂的穹顶还没有完全封上,一束阳光恰好从破损处洒进室内,落在洛山达像上,让他看起来愈发神圣。来来往往的博德之门子民,无论是不是洛山达的信徒,都愿意献上满手的祭品,低声祈祷他保佑新的一年。
真正跪在神像前仰望时,邪念突然有点失语。阿斯代伦有件事没说错,她是个被神抛弃的人,而且是被曾经最爱自己的神当面杀死。其他的神会怎么看我?他们会看见曾经的我,还是现在的我?他们会回应我的祈祷吗?
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上,“晨曦之主会帮助破碎之人。”
邪念抬起头,看见刚才那位红袍长者的脸。是啊,曾经的那个自己,破碎迷茫,晨曦之主的光芒却不吝啬守护她。愧疚感突然涌上心头,“那个,其实我是来归还……”
“给予接受,皆是神之旨意。”祭司阻止了她伸向背包的手。
“但……”邪念张了张嘴,想继续说什么,但祭司洞察一切又不容置疑的眼神让她把话咽了回去。“……谢谢,真的。”既是对面前的祭司,更是对在上的神明。
回到礼拜堂门口,阿斯代伦却不在刚才分别的地方。难道是刚才的那伙人重新来找他麻烦,然后洛山达的信徒们要对他做出光明的裁决?邪念开始担忧起来,在人群中寻找银白色头发的身影。
“猜猜我买了什么?”阿斯代伦兴奋的声音在她身后出现,她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转过身,责备地望着他:“看看周围。你忘了吸血鬼最怕的是什么了?”
阿斯代伦环视四周,才注意到混迹在人群中的紫菀骑士团装束的人。即使暂时不害怕阳光了,洛山达的圣骑士们的也掌握着好几种将他烧成灰烬的方法,如果他们想尝试的话。“如果我可以真正不怕阳光就好了。”他低下头,轻叹一口气。
邪念心头一软,如果当时没有劝他放弃飞升,他是不是会比现在更快乐自由?这几个月的寻寻觅觅,他们只找到了一个堪堪可行的让他重回阳光的方法,而且只有一天的有效期。他们最后真的能成功吗?如果不能,阿斯代伦在永生的漫漫长夜里,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哦,亲爱的,你为我心疼的样子可太美了。”阿斯代伦冰凉的手指轻拂过她的脸颊,为她抚平了眉头,然后俯身亲吻她。
邪念气他总在这种严肃沉重的时候打岔,但又无可奈何地掉入他的温柔陷阱。
——
在阳光下生活的时候好像从未意识到白天的时间有多宝贵,但如果只有一天见到阳光的时限,每一刻似乎都要有意义地过才行。
虽然没能见到贾希拉(“竖琴手奶奶?退休去山里了没听说吗?”九指如是说;实际上是带着一家人和明斯克去自然里学习德鲁伊之道了,竖琴手们说,“老大难得有这么一面”),但她家地下室的花花草草小动物们倒是撸了个遍。偷偷撬锁进好朋友家不算偷偷吧?
戴摩依然不知疲倦地捶打炼造着,不过更多是在打造城市重建用的锤斧工具(“有什么地狱来的消息吗?”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垂下了眼帘,“也对,鸽子怎么去得到地狱呢……”),邪念注意到他工作室台面角落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没想到他一个做盔甲武器的工匠,模型做的还挺逼真。
罗兰的投影不辞劳苦地服务魔法杂货店的顾客,新年第一天还有特殊的烟花戏法卷轴供应,销售火爆。在见到他们的时候投影竟然认出了他们,还唠了几句嗑(“哦我们永久折扣的尊贵顾客”“罗兰本人正在深水城进修”“他一定会很荣幸你们的到来”),引来排在后面的顾客不少抱怨。
在那场大战里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勇敢的博德之门英雄们有的还在恢复大战留下的伤痛,有的积极投入城市的秩序重建,有的选择了平静的家庭生活。
拜访完所有想见的人,他们几乎精疲力竭地来到了精灵之歌酒馆的二层,那个满是回忆的房间。数不清多少次,伤痕累累浑身是血,跌跌撞撞回来,看见守在房间的队友们,摸摸挠挠和小枭熊,浓浓的安全感能带走冒险一天的疲惫。
但如今,大家早已各自踏上了新旅途,房间空荡荡的。酒馆老板甚至都没花力气打扫他们留下的一切(大概打扫了也没人要住)——莱埃泽尔床前的夺心魔木桩还在空洞地望着前方,盖尔带不走的书散落了一地,威尔珍藏的昂贵红酒还剩了半瓶在柜子里,大战后分别前那晚的酒杯餐碟胡乱地堆在火炉旁。
夕阳从窗口洒进房间,灰尘仿佛在阳光里安静地舞蹈。
“想他们了?”阿斯代伦的手臂环住了邪念的腰,将她转向自己。
她点点头,靠在阿斯代伦的肩上,好在还有这个没变。他们在无声的拥抱里互相诉说忧伤与安慰。
“亲爱的,你知道……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阿斯代伦突然煞有介事地搭着邪念的肩膀说。
“什么事?”
“我们好像……从没有在这个房间里做过。”阿斯代伦转了转眼珠,“似乎……也从没有在阳光里做过。”
邪念勾起嘴角,挑了挑眉毛:“这是个邀请吗?”
“请问你接受邀请吗?”
“请问我有别的选择吗?”
“哦那当然了,你我都是自由的灵魂和身体,每一次的‘交流’都应该秉持着双方自愿的原则……”
邪念搭上他的脖子,仰头吻上他的嘴唇,打断了他装腔作势的喋喋不休。这个魅魔,从第一次开始就没给我过选择。她用舌尖轻挑着阿斯代伦的獠牙,手指在他柔软的发丝间摩挲,她感觉到他加速的呼吸和他在她腰背上游走的手。
“等……一下……”阿斯代伦艰难地在唇间挤出了这几个字。
邪念困惑地眨眨眼,是她太着急了?
只见阿斯代伦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小瓶深红色的液体,对着阳光晃了晃,仔细瞧了瞧,然后展示给邪念看。“想不想试试?‘吾爱之血’,这瓶魔药,我在集市的血液商人那儿买的。就是你去找洛山达那会儿。”
“哦?还以为你见到血液商人都会绕着走呢。”
“今天这个老奶奶可比上次那个没礼貌的臭卓尔好多了。她说,我是她见过最特别的吸血鬼(哈,可不是嘛),还说我们俩很般配,还说……”他顿了顿,没再继续,重新说起手里的魔药:“‘享吾爱之血,感吾爱所感’——大白话说,就是可以获得双倍的‘快乐’,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用法就是你我各放入一滴血液,然后各饮一半。”
邪念内心虽然觉得这大抵是商人夸大效果的说辞,但既然阿斯代伦想尝试,也就顺着他取了一滴血。
喝下魔药的一瞬间,邪念感觉到一股淡淡的凉意沁入心脾——她知道那是阿斯代伦血液的感觉,像是饮下一口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陈年美酒,唇齿间回味着醇香,身体已经酥软沉醉。
每一个抚摸都是肌肤相触的亲密和流遍全身的酥麻;每一个亲吻都是唇舌交融的迷醉和血液沸腾的奔涌。交错的低吟,共振的旋律,在互相分享的血液里不停回响,最终汇集一刻,奏出极致的和弦,然后余韵袅袅,辗转回味。
阿斯代伦大理石般的肌肤上早已挂满晶莹的汗珠,夕阳为他笼罩了一层柔光,在地板上洒下长长的影子。他俯身来到邪念耳旁,带着强烈的喘息和隐约的鼻音:“谢谢你,吾爱。我从未感觉如此……像活着。”
——
邪念在熟悉的床上醒来时,明月高悬在窗前。就像之前很多个夜晚那样,阿斯代伦不在身边,大抵是去狩猎了,毕竟巨大的消耗之后需要快速补充些体力。
她伸展了一下数不清多少回合的激烈“战斗”后酸疼的身体,穿起衣物,收拾行装,准备前往与阿斯代伦约定的黎明前会面的地点。
突然的一阵五脏六腑的灼烧让她疼得不由得蹲下了身子。正想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就看见了地毯上的空魔药瓶。“感吾爱所感”,也就是说……她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可怕的念头。“阿斯代伦!!”她飞奔出精灵之歌,一头扎进城市的夜里。
她心急如焚地奔跑着,灼烧感一阵一阵袭来,既是心痛,也是安慰——至少吾爱还活着。
问遍了竖琴手、公会、焰拳,今夜却没有任何一个巡逻的人见过和吸血鬼有关的报告;敲遍了所有熟人的家门,也没有任何人听到过异样;翻遍了每栋弃置的房屋,却没有任何阿斯代伦、或是他的猎物的踪迹。邪念迷茫地站在白天熙熙攘攘的广场中央,午夜的凉风刺痛了她挂着泪水的脸颊。该死,这个时候要是脑子里有那蝌蚪,就不必大海捞针一般找他了。
迷茫之时,脑海中突然回想起早些时候阿斯代伦说起血液商人老奶奶时的兴奋——她似乎是个对吸血鬼很友好的人,还会做那么特别的魔药,说不定有办法帮助到她。
四处打听之后,她终于找到了那个老奶奶——似乎叫赫玛婶婶——的家,下城区海边的一栋偏僻不起眼的小屋。门窗紧闭,摇曳的烛光从门缝透出,但是敲门却无人回应。
用了阿斯代伦教她的撬锁技巧,她轻松撬开了门。门“吱呀”一声打开,进门的瞬间,小屋里原本摇曳的烛光猛然熄灭,邪念体内的灼烧感突然加剧,几乎钳住了心脏。
四下阴影之中传来像是少女的有气无力的声音——“饥饿……”“猎物……”“血……”“杀戮……”声音此起彼伏,慢慢靠近,黑暗之中看不见声音的来源。邪念稳住自己,缓缓向门口退去。
女孩们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焦躁,突然一个冰凉的触感抓住了邪念的手臂,身影顺势向她扑来。借着屋外的月光她终于瞥见了身影的样子——苍白的皮肤,血红的眼珠,尖锐的獠牙。但与她所拯救的那些吸血鬼衍体不同的是,这个原本是少女的吸血鬼眼神空洞凶残,仿佛是个没有灵魂只有吸血欲望的傀儡。
邪念身躯一闪堪堪躲过了女孩在她脖颈边的撕咬,却不料被另一只手抓住,拖进了黑暗。没有力气挣脱她们的钳制,没有办法集中精力施放法术,五脏六腑还在燃烧,甚至阿斯代伦还不知道在何方。
就在邪念几乎万念俱灰的一瞬间,那几只抓住她的手突然放开,萦绕耳旁的空洞词句变成了痛苦的尖叫,扭曲燃烧的身影在她身旁纷纷倒下,最后化作几滩灰烬。邪念在震惊中慢慢回过神,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背包里的洛山达之血重新闪耀起了光芒。自从阿斯代伦重新成为害怕阳光的吸血鬼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让它闪耀过,但此时它似乎有自己的意志,用光芒帮她驱散了危险。她端详着它,在心底默默地对洛山达再次说了声感谢。
她振作精神重新起身,直觉告诉她,这栋房子里出现吸血鬼傀儡不是偶然,自己的吸血鬼爱人一定就在附近。
在杂乱的屋子里找到秘密通道,破解打开的的方法,对于她来说轻车熟路,但进入地下室看到的一切却让她不由得竖起汗毛。更多的女孩们,被赤裸地绑在酷刑架上,身上各处连接着管道,管道里是深红色的液体。她们之中有的已经空洞苍白,有的神智不清,有的还在无谓地挣扎。所有的管道都通向更深处的房间,房间的中央是另一个酷刑架。
“阿斯代伦!!不!!”邪念不顾一切地冲向她的爱人。他赤裸的身体同样连满了管道,深红色的液体在管道里汩汩流动。体内的灼烧让他面容扭曲,痛苦地咬牙闭眼。
邪念到他身边的时候他终于感觉到她的到来,“亲……爱的……”他在痛苦的沉吟之间艰难地呼唤她。她看见了抬眼望她的那双眼睛——眼珠不再是血红色,而是和他头发一样的银白色,尽管还留有红色的边缘。
“怎么样,爱人的眼睛好看吗?”老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得意洋洋地。
“你对他做了什么!!”邪念转过身怒视她——什么血液商人,她发现自己面对的明明是个鬼婆!
和老朋友埃塞尔婶婶不同,这个鬼婆拥有红黑色的皮肤,浑身散发着血腥味。她隐约回忆起在梅琳娜的鬼婆研究手册里看见过类似的条目——血鬼婆,嗜血为生。一切好像合理了起来,那些夜里丢失的少女,贩卖的血液魔药,还有这个满是血液的可怕仪式。
她高举闪耀着光芒的洛山达之血,警告鬼婆不要靠近。
“哦得了,小甜心,你这点光亮的小把戏也就对付对付吸血鬼罢了。”鬼婆一个突进,将邪念手里的硬头锤打落在地,有力的爪子掐住她的脖颈将她推到墙边,“哦,这漂亮的脸蛋,又是个完美的容器呢。”尖锐的爪子划过邪念的脸颊,但没有伤害她。
阿斯代伦在酷刑架上不安分地挣扎着,似乎在抗议鬼婆的行为。
鬼婆一挥手,她的分身出现,将邪念定住无法动弹;她自己则走到阿斯代伦身旁,托起他的脸颊,将一面镜子伸到他面前:“得偿所愿了吗,小怪物?你看,赫玛婶婶就是这样说到做到的。不过再等等,很快就能完全转化了。刚好,让你的小情人也一起见证赫玛婶婶的终极血魔法的完成。”邪念能感觉到阿斯代伦体内的剧痛翻滚,却看见他乖顺地点了点头。
“你在说什么?!这到底是在干什么,阿斯代伦?我能感觉到你的痛,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邪念的声音是急切的哭腔,她咬牙切齿地瞪着鬼婆:“你!你到底对他施了什么魅惑术!”
“哦不不不,小甜心,我什么法术都不用施。只要问问你的吸血鬼小情人,想不想一直能陪爱人在阳光下唱歌散步?想不想永远不会再被所有人当作怪物?想不想一直拥有像爱人一样强烈的悸动爱欲?赫玛婶婶有办法。”
邪念一时失语。这个残忍的仪式,似乎真的能让阿斯代伦回到原来的样子。但是,代价又是什么?那些吸血鬼傀儡……都是用他的血液制造的吗?
不等她问出更多问题,鬼婆得意地大笑起来:“你知道,没了主人的吸血鬼衍体,我做梦都想逮着一只。没想到被我遇到了个愿意主动送上门的!”她去除了邪念身上的定身术,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带到阿斯代伦面前。
邪念记得阿斯代伦曾说,转化成吸血鬼的那个夜晚是他一辈子的噩梦,要逆转那个转化,过程只可能更加剧烈。她很想伸手去握住他的手,即使只是无济于事的安慰。
“呐,小甜心,我们来一起见证,你亲爱的吸血鬼爱人,作为原来的自己,迎接死亡的时刻吧,怎么样?”
“什么?!”
即使阿斯代伦已被疼痛折磨得说不出完整的词句,邪念还是看见了他银色眼眸里露出的震惊和不解。
“嗯?不然呢?”鬼婆轻飘飘地说,“我当然能把你的吸血鬼血液取出来,换进去普通的血液;但是那些血液在你的身体里怎么流淌,我可说了不算哦。”
邪念感觉到有生以来最激烈的愤怒,她疯狂地挣扎试图挣脱鬼婆的钳制,用最恶毒的言语咒骂这个老妖婆,但都无济于事。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斯代伦眼里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感觉到他身体里的疼痛在一点点减轻。“不!阿斯代伦!你不能死!”尽管曾经不止一次对他这样喊过,但那时的她知道守墓人总是在营地等着她,会帮她把爱人拉回身边。但是现在……现在如果失去,也许就是永远……
阿斯代伦似乎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凝望她,轻吐了一句几乎无声的“我爱你”,然后缓缓阖上双眼。
邪念的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
然后一切都在她下一次心跳前发生了。地上的洛山达之血放射出耀眼的玫瑰色的光芒,一股熟悉的暖意流入邪念的身体,她感觉到阿斯代伦身体里同样的暖意。鬼婆咒骂一声,松开一只控制邪念的爪子,下意识地捂住眼睛。邪念趁着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挣脱了另一只爪子(尽管手臂被尖锐的爪子划了一道深深的伤痕),捡起洛山达之血,甚至不需要思考,举起锤子——“阳炎射线!”
鬼婆痛苦的嚎叫回荡在幽深的地下室,烧焦的身体在地面上蠕动,做着最后的挣扎。“不!你这该死的小怪物……”
邪念走到她身旁,用硬头锤一下又一下,发泄着自己的愤怒。“恶臭的!卑鄙的!令人恶心的!老妖婆!你知道!你惹的!是谁吗!我杀了!那么多人!没一个!比你更值得死!滚你妈的!去地狱!滚!……”直到地上只剩一滩血肉模糊的红黑色残渣。
最后一句怒吼的回音消失在地下室,邪念的血液开始慢慢冷却。她跑到酷刑架旁,用从鬼婆尸体残渣中找到的钥匙解开了阿斯代伦的束缚,小心翼翼地拆掉那些管道,把他放下来倚在自己身上。他身体冰凉,呼吸微弱,但毫无疑问,他活了下来,感谢洛山达的祝福。
“亲爱的……”他在邪念耳边轻唤。
邪念重新端详起自己的爱人——他的眼睛恢复了血红色,獠牙也悄悄钻出了嘴唇。“你知道,银色的眼睛太普通了,一点也没有红色的好看。”她对阿斯代伦说。
阿斯代伦虚弱地勾起嘴角,用冰凉的手指抹了抹邪念脸上沾的黏糊糊的血,“这个妆,还挺适合你的,巴尔的小宝贝。”
邪念的眼泪跟着笑容一起涌出,是她爱的阿斯代伦回来了。
“还有……你刚刚,差这——么一点点就烧到我了。”阿斯代伦用两只手指比划了一个距离,邪念知道他在逗她。但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拿起手里的锤子——光芒还在闪耀,却似乎并不会伤到她的吸血鬼爱人。“这个光还怪暖和的,哈哈。”阿斯代伦看着它说。
邪念回想起早晨在洛山达神像前和黎明祭司的对话,“洛山达会帮助破碎之人”,即使那个人是害怕阳光的吸血鬼。
她收起锤子,紧紧拥抱在神明的帮助下失而复得的爱人。
——
命悬一线的冒险过后回到精灵之歌,尽管房间空空荡荡,熟悉的安全感还是最好的疗愈。
在邪念血液的帮助下,阿斯代伦很快恢复了些体力。洁白的月光下,两人互相包扎着伤口。没有队友的帮助,只能寄希望于草药让它们慢慢愈合。
“也不知道影心现在在哪里……”
“哈尔辛或许也凑合……”
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然后一起笑了出来。
“可得小心你许的愿哦,小怪物。”邪念戳了戳阿斯代伦的鼻尖。
阿斯代伦难得地没有和她斗嘴,而是郑重地握住她的手:“亲爱的……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愚蠢的执念导致的。甚至还让你也跟着一起受折磨……”
邪念摇摇头,认真答道:“我不曾经历你转化成吸血鬼那夜的痛苦不甘,更没有经历那之后二百年的黑暗折磨,仅仅是今天分享的这一点痛苦就快让我无法承受,你却独自承受了那么多年。”她眼眶红红的,将阿斯代伦的手拉到自己唇边,亲吻他的手背:“亲爱的,也许你永远也无法回到原样,也许永远只能作为一个‘怪物’活着。但你知道吗?我会永远爱这个‘怪物’的你,永远和你站在一起,无论面对什么。”
阿斯代伦吸了吸鼻子:“我亲爱的……你知道吗,和你在一起的这几个月——每天抱着你睡去抱着你醒来,听你唱只写给我的诗歌,在轻语树下做爱,在蕈人王那儿嗑蘑菇,还有,看你连蒙带骗管教那些不听话的衍体小朋友,帮你干掉那些不知好歹的巴尔小刺客——如此种种,足以抵消我那二百年的痛苦。真的。”
这句话的分量让邪念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扑进阿斯代伦的怀里啜泣不止。
“所以说,勾引你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阿斯代伦轻拍着她的背,笑道。
拥抱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虫鸣声渐渐稀疏淡去,意味着黎明即将到来。
“好啦,亲爱的,我们再不出发,你就要在这儿抱着一团灰烬孤独终老咯。”阿斯代伦放开怀抱,起身收拾行装。
邪念听出他轻松的语气中的那一丝不甘,走上前亲吻他的脸颊:“我们一定会找到让你真正不怕阳光的方法的,总有一天会的。”
“我知道。”阿斯代伦搂着她的肩,最后和这个房间告别,然后转身推开门。
一个信封静静地躺在门缝下,等待被人拾起。信封上没有地址,也没有寄件人,只有几个漂亮的花体字。
“邀请函?”